亚当·图兹:美国为何在中东与俄乌的战事中显得“软弱”?

有观点认为,面对全球危机,拜登只是在敷衍应付,但此论说服力不足。细究下来,他的外交政策其实和特朗普一样激进。

亚当·图兹:美国为何在中东与俄乌的战事中显得“软弱”?

亚当·图兹:美国为何在中东与俄乌的战事中显得“软弱”?

【编者按】欢迎来到「图说政经Chartbook」。这里是由知名历史学家、哥伦比亚大学教授亚当·图兹(Adam Tooze)主理的Chartbook的中文版,经图兹教授本人授权。Chartbook是当今英文世界最具影响力的Newsletter之一,每周定期更新,用图表解读全球政经世界的激流与暗涌。

尽管拜登与特朗普的外交政策表面上有区别,但在某些核心议题上,尤其是面对全球地缘政治的变化时,拜登政府延续了特朗普的修正主义立场。本文通过一系列美国外交举措,分析了拜登政府如何通过中美对抗、乌克兰战争和中东冲突重新定义美国的全球战略目标。

本文英文版于2024年10月10日首发于《卫报》。

作者:亚当·图兹

译者:林达

责任编辑:高铂宁


在事件现场即时记录历史总是有风险的。但情势的紧迫又有此要求。我们需要解释一下美国为什么没能为缓和中东局势以及推动俄乌谈判付出更多努力。

有一派想法主张,拜登政府就是在敷衍应付。它没有宏大的计划。它缺乏管束或引导乌克兰人或以色列人这两者中任何一方的意愿或手段。到头来其重点主要还是避免第三次世界大战。

果真如此的话,那这就成了美国霸权雄心衰落的可悲证据。也难怪美国国内有人会呼吁华盛顿制定某种“独立”的外交政策——换言之,独立于乌克兰和以色列。

但如果这种诠释太过温吞呢?如果它低估了华盛顿方面的意愿呢?如果政府里的要人们真的视此为一个深具历史意义的时刻以及重塑世界权力均势的契机呢?如果我们正看到的是美国通过紧张战略(strategy of tension)转向某种蓄意的、全面的修正主义呢?

修正主义势力指的是那些想要改变现状的势力。从更宽泛的意义上讲,它也可以意指某种改变事件进程的欲望;例如,改变或中止全球化的进程。修正主义通常与怨恨或对于某个较早、较好时代的怀旧心态有关。

鉴于俄罗斯自2022年2月以来赤裸裸的侵略行为,以及哈马斯2023年10月7日的行为,我们一般不倾向于像上文这样解读乔·拜登的外交政策。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通常被视为被动而非主动的一方。但如果关注点不是美国政策的过程而是其结果,那另一种解读就显得不无合理性了。

说到底,在唐纳德·特朗普治下,让美国再次伟大的诉求实质上就是修正主义的。他对现有的游戏规则不感兴趣。他对贸易条约弃之不顾。他对中国施加惩罚性关税。“美国优先”是他的口头禅。

与特朗普相比,拜登团队号称要坚守基于规则的秩序。但一旦涉及到世界经济和中国崛起这类问题,拜登的激进程度丝毫不亚于、甚至还稍强于他的前任。

在拜登治下,华盛顿一直致力于扭转多年以来的、因过度偏向中国而造成的衰退。美国企图遏制中国在科技方面的发展。为此,它还与诸如荷兰与韩国这样的强硬盟友联手。在世界贸易组织就美国的钢铁关税发起抗议之际,白宫的反应是嗤之以鼻。拜登经济学是头脑冷静者版本的“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 for thinking people)。

在如今被称为“印太”(Indo-Pacific)的领域,美国也不只是在维持现状。战略场域(strategic arena)这个定义本身就很新。在四方安全对话(QUAD,Quadrilateral Security Dialogue)中,华盛顿正设法建立一套将印度、日本和澳大利亚同美国联系在一起的新型联盟框架。如果过去两年没有发生别的事情,那结论就很清楚了。拜登治下美国的对华地缘-经济政策实质上延续了特朗普首创的修正主义

正是因为专注于对抗中国,白宫2021年时才寻求与俄罗斯缓和关系。但普京的两项误算破坏了这一进程。其一,他以为自己对乌克兰的攻击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bagatelle)。其二,他低估了西方将乌克兰用作对抗俄国的代理人的决心。战争爆发两年后,西方的立场已强硬到了本身就带有修正主义意味的程度。无论对俄还是对乌,维持现状都已经不可接受。

在中东,情况更加一目了然。拜登政府同样不希望该区域的局势升级。特朗普推动阿联酋与以色列签订的《亚伯拉罕协议》(Abraham accords)一度打开了一扇希望之窗。但俄罗斯亲近伊朗与中国介入该区域又增加了前景的模糊性。在哈马斯10月7日发动袭击之际,在以色列政府决定结束与哈马斯和真主党的暂定协议(modus vivendi)之际,华盛顿都开了绿灯。

美国为以色列物理上抹除加沙、令约旦河西岸地区蒙难以及铲除真主党的暴行承担了25%以上的开支。它促使德国和英国等盟友与自己保持了一致。它保护内塔尼亚胡免受国际法庭制裁。(译注:根据布朗大学研究报告,2023年10月7日以来,美国对以色列的军事行动以及相关的区域行动提供了至少227.6亿美元的资金支持;同时,据以色列央行估算,2023年10月7日以来,以色列的直接战争成本已经达到660亿美元。)

当然,不同于乌克兰,美国的中东外交还是在持续发力。希望达成的效果是什么?首先是遏制伊朗以及拉拢其它强势的海湾国家。与此同时,以色列在清除伊朗的影响力网络的同时也消灭了1990年代的两国解决方案这一愿景。

在三处场域——中国、乌克兰和中东——美国都会说自己是在应对挑衅。但其实质上并没有致力于恢复原状,而是在抬高风险。美国坚称自己支持基于规则的秩序,但我们所看到的更像是1990年代与2000年代的那种极具破坏性的新保守主义野心的复苏

面对中国,修正主义的战略从一开始就很明晰。在乌克兰与中东,华盛顿回应了事态。但那不是否认战略意图的证据。借敌人的入侵、朋友的绝望以及盟友的冷酷无情来为自己谋利,都不过是精于算计的政策。华盛顿并非完全鲁莽。拜登抵制住了介入乌克兰的最激进诉求。他还撤出了阿富汗并拒绝向其派遣地面部队。在某个点上,白宫也许还会认定停火有其必要。

眼下发生的一切绝不止于敷衍应付。特朗普与拜登这两任总统一先一后,都在有意地对1990年代的后冷战秩序实施着有控制的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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